《声响与文情之关系——以东坡诗为例》文字整理

(演讲者:陈新雄 清华人文学院客座教授)

题目是音响与文情的关系。音响是一种声音,这种声音适合于表达什么样的感情?我想从这方面来分析。我大多数会以东坡的诗作为例子,当然也不完全是东坡的诗。

音响,有时候我们可以借用我们这个声音发音的部位……来表达我们对诗文的感情。

在谈苏东坡之前,我们想先谈一谈前人。在唐朝有一位著名诗人,大家都是知道的,也就是李商隐。他很善于用自然的声音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在唐朝末年时,党争非常激烈,有一派为牛僧儒党,简称“牛党”,有一派为李德裕党,简称“李党”,牛、李两党之争比起我们今天共产党和国民党之争有过之而无不及。牛党当政时,李党党人纷纷被贬,反之则亦然;因而党争被成为唐朝四大灾患之一。李商隐小的时候,寄住在牛吾祖(音)家里。牛吾祖非常喜欢他,因而教他音乐、骈文和诗,李商隐的诗文造诣最初得益于此。牛死后,李商隐到外面去,认识了王贸元。王把女儿嫁给了他。然而由于牛吾祖是“牛党”,王贸元则是“李党”,所以牛吾祖的家人认为李商隐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可是“李党”得势后不久,“牛党”又重新得势。牛吾祖的儿子牛吾豪在李商隐结婚后对李非常不齿,任凭李商隐百般解释也无济于事。在这种情况下,李商隐感觉自己非常无辜,他认为自己并没有背叛“牛党”。此时的他写了一首《落花诗》,其开头是这样的:“高阁客竟去”。在当时,“竟”和“去”的声母分别为gk,这样的话五个字的音均从舌根发出,好像是咬牙而出,表达出作者愤懑不平的心绪。

在古人的文章中,有很多音韵和文情结合的情况。下面我们举一个从韵母角度表达感情的例子。汉末“建安七子”之一王粲有一首名为《登楼赋》的诗。首先介绍一下作者,王粲所在的家族非常显赫,有“四世三公”之誉。据说在董卓之乱时,天下文坛的领袖是蔡雍蔡伯楷。当时王粲去拜访蔡雍。门人向蔡雍通报“东平王粲到”,蔡雍得知王粲到来,赶快去迎接他,连鞋都穿倒了,“倒齿相迎”的典故正是出自这里。王粲本人其貌不扬,所以众人均对蔡雍如此盛情迎接这个丑小子感到很诧异。后来,王粲去荆州投奔刘表,但就是因为相貌丑陋而得不到重用,一直处在郁郁不得志之中。有一天恰值“休沐日”(古人每十天有一休沐日,即休息日,取“洗头沐浴”之义),王粲前去登楼,写下了上述一诗。诗句以“尤”字开头,表达一种惬意、舒心的心情。开头表达该楼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但作者笔锋一转,这里虽然很美,但不是自己的故乡,王粲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正因为家乡战乱不断,自己才搬迁到荆州来,到此时离开家乡已有一纪(音,十五年之义)。这里他用“iem”音表达出自己沉郁的思乡之情。这种感情与孔子在陈国时的思乡之情是相通的。不管这个人富贵也好,贫贱也好,得意也好,失意也好,想家的感情都大体相似。接着,他用了“iek”这个音,表示思乡而不得时哭泣的声音。

从上述两个例子可以看出,古人是很善于运用声母、韵母以及声韵关系来表达感情的。下面开始讲苏东坡。讲他之前,先简单介绍一下苏东坡的事迹。只要稍微有点知识的中国人相信没有人不知道苏东坡,他是我们中国读书人的典范,也是所谓“士”阶层所效仿的标准。他高尚的节操在当时的士大夫阶层中就广为称道。在《宋史》中,苏轼传并没有和其弟苏辙的传合为一传,可见史家对其重视程度。虽然苏轼在世的时候并不是很得意,这对后代的人来讲可能正是一件好事,使他有众多的佳作流传于世。苏轼死后,是蔡京做宰相。他立下了一个“元佑党人碑”,苏轼、司马光均名列其中。然而,人们却以名列党人碑中为荣,甚至出现伪造碑文增添自己名字的情况,而党人碑的始作俑者蔡京却在《宋史》中出现在奸臣传里,不能不说是个讽刺。苏东坡的谥号是“文忠”则可见一斑。

苏东坡和司马光是好朋友,但是他并不能完全同意司马光尽数废除王安石新法的主张。比如在“免役法”的废止问题上,苏东坡就主张在部分地区保留这项新法,并在朝上和司马光产生了激烈争执。《宋史》里面就曾认为,苏东坡如果稍微收敛一点,也不会遭到60多岁仍流放边远地区的命运,但如果苏轼会略加收敛,那么苏轼也就不是苏轼了。正因为这种执着,才使他一直深受中国文人的喜爱。洪迈在他的《容斋随笔》中曾经不无得意地说;想当年苏东坡写文告的速度应该也不过如此吧,表示对自己文告写作速度的自负。

言归正传,我们开始说苏轼的诗。苏轼的诗好不好呢?他没有获得诗仙、诗圣等盛誉,但他兼有李白和杜甫的优点。李白有“谪仙”之称,而东坡则有“苏仙”、“坡仙”之称。“若把西湖把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等都是众口传诵、无人不知的诗句。苏东坡流传下来的诗有两千多首,这在当时他身为“奸党”、著作被查禁的情况下实属不易。除诗之外,苏东坡的书法也颇为称道,名列“苏黄米蔡”四大家(苏轼、黄庭坚、米蒂、蔡京)之中;而苏东坡的画技同样令人敬佩。既然要讲声响和文情的关系,自然要提到苏东坡的音乐素养同样很好。(介绍苏东坡的仕途生涯)在神宗去世,太皇太后垂帘听政时,苏东坡被从外地调回汴京,一时平步青云,正是在这个时候,他认识了程颐。而在苏东坡的后半生,他一直受到程门弟子的攻击。苏东坡也曾经和王安石讨论诗歌,毫无顾忌地和当朝宰相开文字玩笑,这里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情。

我们知道,当时的宋朝分新党和旧党两派,以王安石为首的变法官员属于新党,而诸如司马光等反对新法的大臣属于旧党。新党当政时,旧党党人便会遭到罢官、流放等待遇,反之亦然。反映到文字上,旧党党人一定会把新党写得非常不堪,而新党党人也会在文章中尽其所能攻击旧党。新党首领是王安石,旧党首位则是苏东坡,因而在宋人所写文章中,应该考虑到政治因素带来的情感倾向。

苏东坡学识渊博。据说有一次和黄庭坚出游,苏东坡只凭游人发音时张嘴的大小便判断出该游人说的是闽南话。东坡不只懂得很多方言,还对声韵很有研究。在他任黄州通判期间,辖境内的千年老树被大风吹断,东坡便带随从官员前去观看,发现有人在上面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玄鸿横号黄斛岘”,这七个字的声母在当时都是一样的,于是苏东坡立刻对出下联:“皓鹤下浴红篕湖”。大家纷纷称赞,便希望他写一首双声诗(声母全部一样)。苏东坡便当场作诗:“江干高居坚关肩,健耕躬稼角挂经。篙竿墼舸菰茭隔,茄鼓过军鸡狗惊。解襟顾景各萁踞,击剑高歌几举觥。荆笕供烩愧搅聒,干锅更戛甘瓜羹。”如果以苏东坡时期的语音来朗诵的话,诗中每个字的声母都是“g”。我本人也曾经学写过一首这样的诗,题目是《戏效东坡一字韵诗以泳东坡》:“骨鲠坚刚骄亘古,耿光劲隔揭高竿。公歌佳句今规举,剑阁肩关各拱观。九界均甘矜规纪,广京俱竞见中冠。家居更解君孤谏,急捃瑊瑰謇咕涫。”但让我再写第二首,我是怎么也写不出来了,因而对东坡实在是自叹不如。

下面就从声响和文情的关系谈一谈东坡作诗的技巧。一般情况上,什么样的韵适合表达什么样的感情,是有规律可循的。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比如东坡悼亡妻的《江城子》,其韵母就是“ang”居多。感情十分沉重,而另一首《江城子.老夫聊发少年狂》一词同样韵母以“ang”居多,但却表现出轻快、狂放的感情。当然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韵与相应感情对应。例如,苏东坡在贬去杭州做通判的时候,遇上同样应反对新法而被贬的陈冼(音),便作诗送给陈冼共勉,其中多用“in”韵表达激励之情。元丰后年,苏东坡被囚,自感生期不久,便写下两首诗,希望能被兄弟看到,同样表达了哀伤、思念但对信念坚定不移的感情。

神宗过世后,哲宗继位,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听政八年后才归政于哲宗。哲宗亲政后,大肆贬谪太皇太后信任的旧党党人,大力起用改革派,苏东坡因而再度被贬。元丰八年,苏东坡从黄州调到常州,好友赠他一块墨,他便写下了四首诗,其中一首诗表达了自己对作诗的热爱,坦言作诗能帮自己派遣失意,抒发胸怀,其中所用的“ai”韵表达了自己作诗时畅快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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