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
田老师这些年来可以说为佛教音乐的发展殚精竭虑,非常地辛苦操劳,他这次能够来北大讲座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的宝贵时间,所以我们首先以热烈的掌声欢迎田老师。
我简单地介绍一下田青老师的一些情况。田老师是海内外著名的学者,民族音乐的专家,也是博士生导师,他主要担任的职务是中国艺术研究院宗教艺术研究中心的主任。田老师这些年来长期地从事的是中国民族音乐的研究,还有一些创作和批评的这类领域,他对佛教音乐的发掘、整理和研究做出了非常大的贡献,可以说在佛教界和音乐学界是一个强有力的学术带头人。田老师还在佛教音乐的传播交流方面做出了很突出的贡献,他多次地组织和率领中国佛教音乐团到海外演出交流,就在前不久他还带了中国佛教乐团到台湾和澳洲进行了交流和演出。田老师最近几年来很关注中国民族音乐的一些发展和它的命运,他也在北京的音乐厅组织了中国民族音乐以及佛教音乐的各种专场音乐会。总的来说,田老师,像他这样在当今学术界既是理论创作、文化交流方面取得这样突出贡献的学者是为数不多的。我们今天非常有幸地请到了他来做演讲,现在我们就以非常热烈的掌声欢迎田老师开始演讲。
[正文]
两次非常热烈的掌声。这个,今天来了首先有点感想,我没有想到一个佛教音乐的讲座会有这么多人来听。北大呢我来过几次,除了在咱们这个礼堂,曾经在这儿搞过几次音乐会,我来讲解,都是民族音乐的音乐会,也在咱们的谈学社和其它的人文学院什么的讲过一些课。这几年来,在北大讲课,讲佛教音乐,今天是来的人最多的。所以我忽然感受到,一个是传统文化日益被我们青年学子所重视,另外也有一点呢,就觉得佛教——这个传统中国两千年曾经深刻地影响了我们中国文化、深刻地影响了我们每一个中国人的这个博大、慈悲、和平的宗教也一天一天地被更多的青年人认识。刚才这位同学介绍我的时候讲到我刚刚结束了一个工作,去年十一月在北京的中山音乐堂、在上海的亚洲第一流的上海大剧院,我主办了两场音乐会。这两场音乐会呢,一个是第一次“佛道同台”,第一次两岸携手,第一次把传统的佛教音乐从寺庙带到北京上海第一流的专业的艺术殿堂,更重要的是,第一次邀请到星云大师亲自率领他的享誉世界的“佛光”梵呗团到大陆来演出,可以说是一个“破冰之履”。那么这次演出呢,应该说是在中国的佛教音乐史上一件大事。首先如此大规模的对佛教音乐的这样的社会的重视程度从来没有过,另外呢,就是我们的宗教局,包括中央领导,通过这件事情看到佛教、佛教文化不单单是我们弘扬民族文化的重要的一部分,而且还能起到许许多多其它的领域、其它的方面起不到的作用。比如今年的“三·二零”台湾“大选”,“大选”之前我们大陆的代表团没有办法进台湾,但是星云大师就跟他们“内政部长”讲,我们来点和尚、我们搞梵呗可以吧?那他民进党的当局也没有办法不让和尚进来。于是我们大陆七个寺庙,三大语系,汉语系,藏语系,南传佛教和巴黎(巴利)语系佛教,七个寺庙,我们在南普陀寺排练了一个半月,抽调了中国大陆最好的佛教艺术的人才,到了台湾,和台湾的“佛光山”共同组织了一个一百四十人的大的演出团,在高雄两场,在台北演了两场,台北其中最大的一场是在体育馆,就像我们在体育馆只能演这个流行音乐,只能演这种摇滚音乐,两万多人的场子,一百四十多个出家众演出,盛况空前。演出之前谁讲话呢?他们的国民党的副主席,还有区区在下。我讲什么呢?我讲大陆和台湾的佛教法乳一脉,两岸人民血浓于水;我说感谢星云大师,我说大家在座的都应该感谢星云大师。为什么?我说中国传统文化、佛教音乐,这么好的东西,你们如果要去寻根,要去拜谒大陆的祖庭,你们要跋山涉水,当然这个苦应该吃,我说但是星云大师慈悲呀,他把我们请到这儿来,当下就让我们听到从大陆祖庭传来的、在我们大陆流传了千百年的最正宗的梵呗,最正宗的佛乐,我说这是大家的福报。每次演出之前,我先讲;演出之后,我恭请星云大师开示,星云大师每次都讲,没有什么台湾人,台湾人都是中国人,我就是从大陆来的,我五十年前把大陆的梵呗带到这里,现在我们要带它出去,带到全世界去!所以我们就在有关部门的大力支持下,这个团从台湾演出之后,不但没有解散,反而又增加了一些节目,把少林寺的武功也加上。我还异想天开,因为少林寺的武功,我在想这个武功不能算音乐,总得有音乐伴奏才好。我想了很多办法,开始我还真想到用古琴,我说就要两个——一个最动的,一个最静的,请一个古琴家去即兴弹。后来请了也是很好的古琴家,“这我弹不了弹不了”,我说怎么办呢?请作曲家配?可是请作曲家配,它武术,他真一个跟头翻到这儿,下一次一个跟头翻到那儿,你这个节奏总也卡不住。我正在困惑的时候,我们这个团有来自拉卜楞寺的,甘肃拉卜楞寺的一个“蹈的”乐队,这”蹈的”乐队应该说就是为活佛礼仪所用的一个又是宗教乐队又是宫廷音乐——活佛升殿、升座、讲经、接客、送客都奏乐——一个宫廷礼仪乐队。他们正在旁边排练,哎哟,我一听,这个音乐,试一试,就让少林寺的武术跟藏传佛教的“蹈的”音乐配合了一下。你们猜怎么样?四个字:天衣无缝。所以我说呀,佛经讲五种 “不可思议”,有的经讲六种“不可思议”:众生不可思议,这个愿力也不可思议。他这个乐队已开始就一个引子,啊——很慢慢的一个引子,正好这个少林寺的武僧就做一个很慢的开始动作;这个动作到头的时候,正好乐器乐声第一句结束。他这个第二个动作慢慢慢慢的,第二个动作,第二句也长长长长,正好这个结束它也结束。然后等他的动作快起来的时候呢,乐队也快起来了。天衣无缝。就藏传佛教跟汉传佛教,一文一武,一动一静,居然能合到一起,就比作曲家专门为它配的还要合适。所以这个演出也是不可思议。后来我们在台湾演过之后到香港演,到澳门演,然后到美国、到加拿大,在洛杉矶、旧金山、温哥华,就是华人集中的地方,两万僧众,就正好是台湾“大选”之间这个时期,我们表示两岸的这种文化上,我说两岸先没统一,我们文化先统一、佛教先统一。两岸的出家人,一百四十多个,不单在美国的像洛杉矶、旧金山的这样大的剧院,而且美国有一个最有名的剧院就是洛杉矶的柯大剧院,这柯大剧院就是每年奥斯卡发奖、颁奖典礼的剧院。在我们去之前这个柯大剧院从来没有中国人在那里演出过,不管是海外的团体还是大陆的都没有去过。我们在那里演出,柯大剧院,开始剧场的人觉得——怎么来了一群——和尚!还是有大陆的有台湾的,这个票怎么能卖得出去呢?结果要卖到站票。谁能想到?很多人听的时候,说没有想到佛家的音乐有这么大的气魄,有这么好听、这么动听的音乐,而且,因为我们也不是傻瓜呀,佛教徒都有智慧呀,这个你声光电我们也会用啊!对吧?背景啊,放点烟啊,什么这些个古古怪怪的搞点鬼的东西我们也会呀。……观音菩萨哇,后边扑的像一出来,灯光一亮放点烟那什么的,弄得烟雾缭绕的,看得人觉得叹为观止,其实搞点小鬼,这个东西很容易。不容易的,是千百年来传下来的佛教音乐。
我每次在开演之前跟大家讲,我说今天大家听到的,跟几百年前日本的遣唐使或者天竺来的梵僧到了洛阳、到了西安,双手合十感慨“妙哉妙哉”的那时候听到的是一样的东西,我们没有任何的那一种加工,就是没有把我们任何的一点乐思乐感加进去,我们只做了一点剪裁。比如,佛教法事音乐《放焰口》,《放焰口》不能随便放啊,《放焰口》要打开地狱,把恶鬼给它开咽喉,给它施食,咱们到美国不能招鬼呀,不能把一个法事完全放到舞台上去,第一不庄重,第二也不合适。所以我们会剪其中的一段,众佛菩萨来的时候这一段,或者五方接见,就是我们的正面的部队安营扎寨、五方接见的时候,这个时候,我们要这么一段。那么要剪裁,还有一些呢,拼接,比如刚才我说那个少林寺的武功,我们可以跟蹈的的乐队合在一起,但是,它的本身的东西我们一点没有改。那么大家听了以后,很多华人报纸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哪,就感觉到,没有想象到,佛教音乐会这样感人。当然,我说得这是普通的来听音乐的人,当然还有很虔诚的佛教徒,那就完全不同了。有的佛教徒从头到尾掉眼泪,有的佛教徒从头至尾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听。那么大家都感受到,一个是佛教文化的博大精深,一个是感觉到佛教的慈悲、平等、博爱。那么我每次讲,在国外的时候也讲,很多西方研究宗教的学者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人根本没有宗教,他有的人认为你佛教也好道教也好,他认为不是宗教,他认为没有宗教。为什么呢?他们很多人认为宗教应该有排他性,比如我信基督教,我就要参加十字军,就要收回耶路撒冷;我信伊斯兰教,我就要用伊斯兰教来征服世界。他们觉得中国人很奇怪,你这叫什么宗教呢?也不排他,你也可以信也可以不信,也没有什么。我说这正是我们中国的特殊之处,中国文化的特殊之处,也是中国文化要在未来的世界里起到重大作用的一个因素。什么因素呢?所有的大国,只有中国没有过宗教战争,也没有过国教,很多人不相信中国有宗教自由,我说——当然宗教自由,问题是你怎么看——中国,我说不单是现在,整个从历史上中国的宗教自由都是在绝大部分时间里的。在中国,信仰是你个人的事儿,你也可以信佛,也可以信道,也可以什么都不信,也可以临考试以前信,信完了你又忘了。中国人在这方面很随便,这当然是不好,就中国人在宗教上不够虔诚。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中国人的宗教观,它就多了一点当今这个世界上最缺少的东西,就是包容。现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不稳定的地方其实都是宗教在起作用,中东不就是宗教的战争吗?我们现在说着话,没准儿那边一个炸弹就炸了,就在现在没准儿可能多少人就死掉了。我们中国的宗教,尤其是佛教,讲的是慈悲,讲的是宽容,我觉得这一点应该是中国文化对这个世界、对人类能够做出最大贡献的一些地方,不光因为我们是,现在我们中国是叫什么世界工厂——我们到美国去也好到哪里也好,想给家里的孩子买个礼物,想找不是中国制造的东西,找不着!也不是找不着,我买不起呀,也可能是。林肯轿车可能是它美国造的,我买不起,我能买得起的东西全是中国造的——这个不是我们中国人追求的。我觉得中国人追求的是将来给这个世界、给这个不安定的世界提供一个思路。什么思路?要互相宽容。“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才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后退原来是向前”,这是中国以前,是插秧的时候。我插过秧,我做过五年多的农民,就在东北黑龙江插秧。只有插秧这件事是“后退原来是向前”,因为你插秧不能往前走啊,你插的秧脚丫子要踩着不行啊,插秧就是退着走,但“后退原来是向前”。只有中国的禅师、佛教徒,从这样的生产劳动中悟出禅理,“后退原来是向前”哪,许多民族缺乏这个智慧。
对不起,我这个感受说了十五分钟,言归正传咱们讲佛教音乐。这个佛教音乐,应该说是中国传统音乐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中国传统音乐都有些什么内容呢?一般我们把它分成四大类:宫廷音乐,民间音乐,文人音乐,还有宗教音乐。宫廷音乐还有吗现在?没了。为什么没了?宫廷没了,哪儿也不是了。宫廷在没有“没”之前,中国的宫廷音乐就已经不是宫廷音乐了。大家有机会到故宫看那个珍宝馆,珍宝馆里有一套清代宫廷的编钟,金编钟,纯金铸做,你看看那一柜子的金编钟就知道宫廷音乐堕落到什么程度了。堕落到什么程度啊?那个金编钟就是我们现在,大家有时说,自嘲,说我们中国穷得光剩下钱了,那个就是。金子做的钟,但每一个钟跟每一个钟大小厚薄全是一样,虽然钟上刻着“黄钟大吕,太素加工”,敲起来没有律的。编钟的大小要不一样才能出不同的声音啊,它完全做成一样的,都是金子的,怎么能出声音呢?它写着“黄钟”写着什么,所以中国人造假非从今日始呀!假奶粉是最近发现的,但是假东西中国自古就有了。也不光是民间,不只穷人造假,一个皇帝你造什么假?那套编钟能把人气死啊!我当初读书的时候就想研究宫廷雅乐,后来我发现这个以后,我就大失所望,就觉得中国的宫廷音乐,那当然大家你看唐代的白居易的、他们的诗文,包括唐代有些关于雅乐俗乐的辩论就知道,其实在那个时候,已经是“坐不贱,立不贵”,技术高的去吹什么筇奏乐什么的,那个技术最差的来堂上奏那个雅乐。宫廷音乐我们不谈了。
民间音乐呢?民间音乐了不起,中国的民间音乐了不起。应该这么说,我们现在,中国的民间音乐呀,每天、每一分钟都在流逝、都在消失,就像我们各个大中小城市里面的古代的建筑,每一天都会被推倒了盖水泥楼一样。顺便再插一句,最近的几天网上都在谈,韩国申报一个《江陵江舞记》作为联合国的人类口头及非物质文化遗产,我们网上一派声讨之声,有人喊出口号说“保卫我们的端午节”。昨天下午文化部召集我们这些负责遗产申报的专家们讨论,我当时就说了几句话。我说我还有正事儿要做,所以我先发言了。我说第一,韩国人报这个端午节,我说中国人我高兴,我为我的祖先高兴,就像我看到韩国的国旗上有八卦我就高兴啊,那是我们祖先当时就这么样地影响了这个世界,影响了东南亚这些国家。我们祖先传出去的东西我们现在吵着要给人要回来,我说这不是大国风度。我们是泱泱大国耶,我们现在就是做世界工厂做那些东西,我们祖先不是,我们祖先传播的是文化啊。而且,联合国要求所有的申报,申报书的第一条,你这个文化的起源。人家韩国人很清楚啊!过去他们报邦乐,还有邦乐香乐,香乐是他们韩国自己的,邦乐就是从中国传去的,一定要写上这是古代什么什么时代从中国传来的。日本人申报遗产,报歌舞伎、报雅乐,也一定要指出来从中国流传下来的。人家为中国古代自豪,我们也应该自豪,我们跟人家吵什么要保卫端午节呀?像个小孩儿玩儿玩具,自己玩玩玩腻了扔一边去了,我们不顾了,别人一玩儿这玩具,“哎,这我的!”我还生什么气呢?跟韩国,韩国人——我接触一些这个——最热爱中国文化,现在,韩国。有本事跟人家踢足球,甭跟人争这个节。中国的民间的东西,后来我们讨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是不是也要来申报。还有人提出了什么“打包申报”,从春节、正月正、正月十五、二月二、三月三……,咱们一块儿。我说,我们有更多的东西需要申报。多好的东西啊,中国的民间音乐啊!有多少东西都申报不上,我们跟人凑这热闹抢这节干嘛呀?这是民间的音乐,我们有机会有时间我专门跟大家讲民间音乐。为什么我对这个蘑菇啊,我这几十年研究,一个是佛教音乐,一个是民间音乐,我对这两个东西有感情。前几天网上有人骂我,就是那个电视歌手大奖赛呀,有人说田青评委只给这个农民歌手打高分,给我起外号叫“农民评委”。后来我昨天下午给《人民日报》评论员写了篇文章,我提到了这句话,我说说我是农民评委,我说对于一个致力于挖掘、整理、弘扬传统文化的人来讲,是“深得吾心”哪,我高兴。有机会我也希望大家,我记得上次在北大的礼堂,我给大家介绍中国民族音乐的时候,当时提出来要让大家每个学生回到自己的家乡的时候,放假的时候,跟自己的爷爷奶奶学一首民歌。大学生,光会背唐诗宋词都不行了,还要会唱几个民歌。中国人过去是会唱歌的,现在全世界只有中国人没有民间的歌舞啊。你看哪个民族一高兴就跳起来了唱起来了。现在中国好了,学了点卡拉OK,跟日本学的,唱的是流行歌,但是,你本民族的,你爷爷奶奶唱过的歌你会唱吗?光唱刘德华的不行,得唱诸葛亮的。当然诸葛亮的歌我也不会唱,号为梁谷音(梁甫吟)啊,这梁谷音什么样儿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们要把这民歌学到手。
还有一个是文人音乐。文人音乐这几年有一点儿发展,因为文人音乐,中国传统的文人音乐现在只有一个,就是古琴音乐。那么古琴音乐去年申报联合国教科文的人类口头及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之后,古琴现在空间很大。听说咱们北大的琴社,他们告诉我说有几百人,我想如果真是有几百人的话,那是很壮观的。但我知道很多年轻人现在都在想学古琴。
除了这些之外,就是宗教音乐。而在中国的宗教音乐里,佛教音乐、道教音乐、基督教音乐和天主教音乐都有,而且都很丰富。我说丰富是什么意思呢?当然应该比我们现在能听到的不知道应该再丰富多少倍,但是已经很多失传了。可是依然剩下这点东西就够惊叹的。中国是个什么样的国家呢?中国就是这么一个国家,你到长城边上农村里去,到随便一家人垒的猪圈,你把这大石头上的土喀什下去,没准儿就露出碑刻来。他们说前十几年,到陕北,一个农民拿一个碗蹲在那儿喝粥,人一看这碗,说这样吧,我给你多少钱——当然很少的,十块什么的——买你这碗吧。那个碗是元代的,它居然就是一家一代一代喝粥喝到现在。那么,中国的传统文化真的多,多到什么程度呢?多到让我们麻木不仁、每天都在破坏古迹都不自知的程度了!所以这坏事儿变好事儿,好事儿变坏事儿。那么现在,尤其最近这些年,中国的知识分子一批一批人都醒悟了,在那儿呼吁保护传统文化,那么佛教音乐也是在我们呼吁了多少年,我自己研究佛教音乐算二十年,一直研究到第十九年半的年头上,到去年,这才引起社会的关注。那么在此之前我怎么做的呢?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的老师杨荫浏,可能在座应该知道杨荫浏,不知道的话提醒一下:大家都听过《二泉映月》,瞎子阿炳,杨荫浏教授给阿炳录了音,给他起了这个名字,跟他相约明年我再来给他录音。杨先生回到北京,阿炳去世了。也就说没有杨荫浏,我们没有这么一首现在代表中国民族音乐的、我们可以跟外国人很牛地、一提起这首音乐我们就会想小泽征尔当时听着音乐哭啦,我们拿这个说事儿,如果没有杨先生,没有这个音乐。那么杨先生当初就不同意我搞佛教音乐,为什么?他说你研究这个没法儿研究。为什么呢?当时文革刚结束,你研究这个只有到台湾去、香港去呀,他说大陆文化大革命都毁了。后来我就背着个小录音机,就那种背带的、砖头似的录音机,背着个军挎,买几张大饼,转了半个中国。那个时候还真有一些,在偏僻的小庙里有一些高僧,但是十几年过去了,很多人都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但那个时候留下来的一些东西,你比如说录音带留下来了,现在都弥足珍贵啊。那么通过这些年的研究呢,我自己的感受是,佛教音乐在过去的那些年代里,曾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非常重要的部分。
今天我有几个观点,比如,中国的雅乐。大家一想到雅乐,第一个反应是儒家。但是我研究的结果,从梁武帝开始,中国的雅乐不但掺进了大量的佛乐,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佛乐当家作主,这个我有论文。当然最基本的一件事就是梁武帝,梁武帝他亲自定梁代的雅乐,这史书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梁武帝定乐的时候,对乐者五十八家,很多大臣都认为自己懂文化,包括沈约,那大文学家,所以我们要制订梁代的雅乐,怎么怎么应该制定、怎么怎么好。真正创造雅乐的时候,大伙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会。梁武帝是天才,亲自操作,作了十首佛曲。作了十首佛曲之后干嘛呢?《隋书音乐志》上说,它“名为正乐,皆赋佛法”。我在《隋书音乐志》上找到这八个字,然后顺着这个线往下捋,梁武帝在位四十八载,这段长啊!梁位之后,隋,很短命,隋九个月,然后隋代制乐的时候就要用梁辰旧乐。学中国文学的应该都知道,用梁辰旧乐来做隋代的雅乐。中国人哪,是特别重视正乐这个事儿。正乐,中国古代正乐,就相当于现在成立了国家之后制定国歌、制定宪法。中国人认为,“律”,现在我们就讲究“律”呀,现在当然一提“律”就是“法律”的“律”,但这个“律”最早是“音律”之“律”,为什么?一切“律”都起源于音乐。中国人怎么制律呀?很多种方法,有“累黍”,就是陕西一个地方,专门这块地产的黍,一粒一粒地排列起来,九十九粒排起来,这个长度就是黄钟律管的长度。大家知道黄钟大吕,黄钟,这个黄钟非常重要,这个音定下来,这个律管,这个音定下来,根据这个黄钟就定音律,然后这个律管的长度就是一尺,律管里面装了米粒儿再倒出来,这就是度量衡的那个“衡”。量器,重量,尺寸,都是从音乐来的。先定了黄钟律,天下就太平了。为什么呢?制度就建立起来了。所以这个“正乐”二字啊,非常重要。“五次返鲁,然后乐正”,孔子一辈子做点儿什么事儿呢?他的政治理想抱负没有实现,他就把《诗经》给证了一下,这是他做的,他就证明了,最重要的证明了同样是正乐啊。隋代做正乐制式的时候,有的大臣就说梁朝旧乐,就是梁武帝的这个接受佛法的音乐要做隋代的雅乐,但是隋高祖说不行,隋高祖说亡国之音不能用。又拖了好多年,在重大的国家典礼上没有音乐不可以呀,没有正乐这个国家就等于是没有国旗,又过了好多年的时候,实在他们隋代折腾不出来了,最后皇帝说了,“以此为本”啊,让他们干吗呢?“以此为本,微更审宜”。翻译成现在话就是啊,就拿梁武帝那玩意儿用吧,稍微改改就行啦。而唐代的雅乐,唐代,九部乐、十部乐,最有名的,一直传到日本、传到朝鲜,现在日本人还说这个音乐从你们唐代传来的,那个音乐,完全是继承了隋代的音乐。那么我顺着这条线往下一捋,捋到最后就得出一个结论,中国的雅乐里边儿大部分是佛乐耶,这个结果是很让人吃惊的。但是我的论文发表之后,至今没有人反驳我。所以这是一件让人吃惊的事情。但是你仔细研究唐代的十部乐,秋姿乐,什么书类乐,就是现在新疆的一些地方的,包括现在的朝鲜半岛,高丽乐,全是佛教的国家,包括现在缅甸,这些国家当时送到唐代的音乐,最有名就是菩萨蛮嘛,这是缅甸当初送给唐代皇帝的音乐。菩萨蛮就是佛教音乐,这肯定一点儿错都没有的。也就是说,我举这个例子就是说,佛家音乐远远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没有影响。后唐唐文宗的时候,还出了两个和尚了不起。一个文殊,文殊和尚,会吹管子,会唱。这个文殊和尚了不起,他经常地讲经。中国的和尚讲经啊,不是这么讲,为什么呢?那时候人的修养其实也不高,你这么讲呢他不愿意听,就中国人啊好热闹,好听这什么,这和尚于是就度众生啊,化度,就讲一段儿,累了?累了我给大伙儿唱一段儿!和尚就唱一段儿。最后是说一段儿,唱一段儿,说一段儿,唱一段儿,说、唱、说、唱,中国的说唱音乐就诞生啦。就是这么来的,说一段儿唱一段儿,就是符合中国人的审美习惯,符合中国人的心理需要。中国人就是,我刚才讲了,中国人就是,我们的宗教感不强啊,这跟西方人不同啊。你要是生在意大利的南部,或者你在德国,在巴帕利亚,天主教的地方,生下来受洗礼,从小你妈妈领着你去教堂,一礼拜去一趟,你天天听,那个宗教从小随着你一起长大。所以在西方的宗教音乐,用不着跟你讲道理,用不着跟你讲故事。西方的宗教音乐起什么作用啊?管风琴,唱诗班,大合唱,西方的宗教音乐最重要的任务是渲染天堂的瑰丽、上帝的伟大。所以他多声音乐,大合唱,用不着讲什么道理,讲道理是神父在旁边讲,他单独讲,讲完了有说的有唱的,所以他说,别人唱,别人弹琴。中国不是,中国都是和尚的事儿,你不但得给我讲道理,你还得娱乐让我高兴,所以中国的和尚了不起。你看神父讲完了以后,有音乐家,巴赫,都干过这事儿,亨德尔,都做过这事儿,教堂里弹管风琴。中国的和尚自己来,讲一段儿唱一段儿,在唐代叫“俗讲”。大家知道敦煌卷子,敦煌卷子什么东西呢?都是和尚讲这些经卷的底本、稿本,这是敦煌的卷子。俗讲后来一点点演变,到了明清变成宝卷,再往后变成弹词,中国的说唱音乐就这么起来了。那么为什么这样呢?我刚才讲了,西方人到教堂里,他用不着通过音乐来接受宗教的知识,中国人不是。平常我不信教,我只要有饭吃,我想不起到庙里去;等我儿子考大学了,或者我们单位要评职称了,或者我想升官发财了,我上庙里去了,烧香磕头——中国人是“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的多。所以,和尚必须给你讲道理,讲佛教是怎么回事儿,释迦牟尼是怎么回事儿,连讲带唱。所以他们有人说,我当然还写了一篇文章,当然这个也不见得对,不过这篇文章也没人批判——我说这多声音乐跟单声音乐是怎么发展起来的,我说跟宗教有关。你要渲染天堂的气氛你就要多声啊,也不要你歌词多复杂,四个字唱,“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哈里路亚”,唱得从头“哈里路亚”唱到尾,就四个字儿,够了。中国不是呀,中国要给你讲释迦牟尼怎么舍王位出家,怎么太子游四门,怎么舍身饲虎,他要给你讲。这大伙儿一合唱“舍身饲虎”,“舍身饲虎”,这不行,……得一个人娓娓道来。所以中国的音乐像那种单旋律、像那种娓娓动听,给你讲个故事,讲到你心里去,所以就造成东西方音乐的不同跟宗教也有关系。那么那个时候,这个文殊(文淑)他只要一讲经,讲到什么程度呢?最近我听说崔建到美国去演出,说那简直是盛况空前,那个时候啊,这文殊和尚就跟崔建一样。他要到体育馆,一个是票绝对那得黄牛票那得炒得很高,另外也得人满为患,挤不进去,人都挤满了。这不是我瞎说,这是《照林音话录》(赵璘《因话录》)里有这么一段。照林说他呀,说这个文殊和尚,他讲经的时候,“听者……”,这段话有意思,为什么有意思呢?他就说他这个文殊一唱的时候啊,“听者前依四舍”(填咽寺舍)——这个没有问题啊,这个标点也没有问题啊——听的人把这个庙都塞满了;“瞻礼重逢(瞻礼崇奉)”,这也没问题,再顿一下;下边儿有问题了,两种断句方法:过去有人这么断,“听者瞻礼重逢”,因为他唱得好,大家都崇拜他,都给他磕头啊,不是因为他道德有多高深,也不是因为他上西方取了经回来了,就是唱得好听。“听者瞻礼重逢,呼为和尚教坊效其音调以为歌曲。”有一种断句是过去断的,“呼为和尚教坊”,这“和尚教坊”啊,要加引号了,然后“效为歌曲”。我的也是我的一个长辈、一个老师辈,就是专门注过许多,在座的有学中国古典文学的吗,各位?他注了很多音乐史的资料,用图文翻的,他就这么翻译,“呼为和尚教坊”。那么可以,“和尚教坊”就是一个外号,就像我那个“农民评委”一样,“呼为农民评委”。但是,这个谁教坊,谁“效其音调以为歌曲”呀?“效其音调”,谁“效其音调以为歌曲”,谁效其音调,没有主语了。所以我当时说呢,这个点儿应该点在这儿:“呼为和尚,教坊效其音调以为歌曲”。教坊是什么呢?教坊就是那时候的中央乐团兼中央音乐学院。官方的教坊“效其音调”——跟这个和尚学——“以为歌曲”。这是二十几年前我读研究生的时候,然后这位先生就说,你这个不通啊,什么叫“呼为和尚”?他本来就是和尚啊。其实,和尚是什么人?和尚是上师啊,不是出了家都叫和尚,出家人,是吧?出家人没有这个四众,比丘、比丘尼,是吧,他叫比丘,在升比丘界以前是沙弥,他不能都叫和尚啊!“和尚”是了不起的称呼。可是中国的称呼有一种向下面泛化的习惯。举个例子,你到医院去,你碰到一个小护士,你“喂,护士,内科在哪儿?”“不知道!”你得看着、知道她是护士你得说“大夫,内科在哪儿呢?”“往右拐!”中国人见了当兵的叫什么?叫“长官”哪,过去都叫长官哪,你叫“当兵的”不行啊,不高兴啊,是吧?中国其实他那官儿、兵你看得出来,当官儿四个兜儿,衣服上,当兵俩兜儿,你看俩兜儿你也得说“长官”。是出家人后来都尊称“和尚”,和尚和尚、尊称尊称,都尊称,就不是尊称啦。那你再表示对他尊称、再礼敬怎么办呢?又想别的词儿,或者加,叫“大和尚”,“和尚”本身就变成一个俗称了,出家人都叫和尚了。那么这段话其实就是讲,高僧在十课(科),第一叫德行,第二易(译)经,你得有德有学问才能叫高僧啊。会唱的能不能当高僧?能。第十课:杂科梳理线(杂科声德篇),也是高僧,会唱了不起啊! 通音律譬为小悟啊!所以,应该能说唱得好,就把他称为和尚了,这句话就这意思。教仿效其音调一个歌曲,你说他了不起。于是,谈了一页,大家翻,乐谱杂论,专门有个曲子,就叫《文殊曲》就是这个曲。还有一些和尚也是啊,大家都知道那个邵康,跟这个,跟这个段善等(段善本)的故事,也是唐代,这也是《乐谱杂录》(乐府杂录)记载的:大旱,东西氏祁(祈)雨,求雨啊,一边儿搭一个戏台,就好像现在这个台湾那个蓝营绿营一样,一边儿搭一个台,各请各的人来演出,人在远处,咱们这边请一个,蓝营请一个,请完以后“啊,好,太棒了!”绿营在那儿出来说“啊”!最后,其中一边儿把宫廷,号称宫廷第一手的康昆仑请出来,康昆仑,姓康的,在唐代宫廷音乐家里很了不起,朝乌九姓国啊,也是从西边过来的,这个康昆仑是宫中第一手,他弹的曲子,弹什么呢?新翻。什么叫新翻啊?“古调旧曲君莫唱,听取新翻杨柳枝”,新翻就是创作的意思。它讲新翻语调六幺,六幺也写成绿腰,绿色的腰,绿腰。这是唐代非常著名的乐舞。“六幺水调家家唱,白雪梅花处处吹”,这六幺就是当时像现在的最流行的那些音乐。他作了个新翻的六幺,这康昆仑一弹,那是宫中第一手啊。底下“哗”,鼓掌,好!结果那边上来一个女郎,满头珠翠,也抱个琵琶,说我就弹刚才他弹那个,我换个调,换到风香(枫香)调中来弹,比他还难弹,其下梭(及下拨),唐代的时候,唐中期啊,弹琵琶是用梭子弹,现在日本也用拨子,就不是用手指甲弹,一直到唐后期才弃拨用手,所以通过这次申请联合国的遗产,全都在南京申报,我觉得,应该!南京到现在还是横着报琵琶拿拨子弹,大家看敦煌这个壁画,琵琶是大头朝上这么弹,或者这么弹,像弹吉他一样,到最后为什么这么弹呢?为什么这么弹呢?生活习惯变了。这琵琶是马上之乐呀!骑着马这么弹?唐之后,中国人才知道讲课坐一会儿吧,有椅子了。以前没有啊,魏晋席地而坐啊,等有了椅子,这琵琶这么弹合适啊?这么弹怪累的!大头朝下搁腿上。生活习惯变了,用拨子弹,那个时候啊,急下梭(及下拨),声如雷,弹的气势非常大,这个女郎弹完了,康昆仑伏地而待,愿拜“她”为师。结果呢,这女郎说:“我先进去换换装”。等一出来,乃一僧也。这和尚里有诗僧,也有乐僧,我估计那时候可能是寺庙里规矩也比较多,他出来,一个和尚在那儿弹,不合适,画过妆。 和尚说:可以!跟我学可以!是三年不近乐器。为什么呢?就是现在我们音乐学院老师都会这句话,你跟他学,刚唱两天,不行!方法不对!改方法!别人方法都不对,就我这对。……别人的方法对,你跟他学去啊!我告诉你方法对,改方法。我们到现在我们音乐家都靠这个吃饭。就是那个方法不对改方法。这和尚是什么呢?长安庄严寺的和尚,段善等(段善本)。历史上有这么一条,就很了不起。就当时这么多的僧人音乐家,李白的诗大家都知道吧?“书僧高篱系,西下娥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同万佛松。”(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那个时候中国的和尚道士那个时候都是很有修养的。弹琴、作画,对中国的文化的发展起了很大的作用。
那么,哎呀,还有四十分钟,这个一堂课的时间讲佛教音乐我也不知道怎么讲。我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想到哪儿算哪儿,以这个,法无定法嘛,对吧,以无结构为结构,为什么呢?你没法讲,你一节课讲什么?你要讲个,我介绍一下,因为本来想先讲个一点儿历史,但历史没法讲,这时间太短了,就想到哪儿讲到哪儿,是吧?讲了一个梁五帝,再讲一个人很重要,因为这个佛教音乐跟其它音乐一样,也分声乐跟器乐,但是它不叫这个啊,所以说你到庙里去,哎你们的声乐怎么样?……烧香去吧你,没得词。是不是?就是我们的分类,就是有唱的,或者叫梵呗,梵呗是钻竹。还有为什么梵呗是钻竹呢?梵呗是什么呢?梵呗就是旋律性比较强的,是唱的。 钻竹呢就是节奏性比较强的,是念的。这听懂了吧?一般人印象当中,我就听过很多这样的话,人家跟你聊起来,哎,你研究什么呀?我说研究佛教音乐。佛教音乐有什么研究的?不就老和尚念经吗?我说是啊。我说老和尚念经啊!但念经也不容易啊,也得研究啊,也得一句话两句话讲不清楚,……念头的呀。但是有念有诵有唱,人家分得清清楚楚,梵呗有,是吧,它六句赞,八句赞,四大祝愿,六大赞,都有它很多的赞呗。还有呢,就是我们所谓的器乐。这个器乐,过去中国佛教的器乐非常发达,这大家从敦煌壁画里面看得出来,是吧?西方净土边,那个乐队,不是凭空画出来的,就当时的佛教乐队就是那么大,就是那么精彩,为什么呢?香花灯荼果乐,这叫六供养。中国的佛教徒,就知道把那最好的东西供养佛,音乐是最好的东西。但是后来,中国的佛教,这个大家学过佛教史,这个唐代,十个宗派,到最后到晋代呢,有时候叫十寺九禅,又讲禅净双修,就是净土跟禅宗啊,基本上成为这个主流了,其它都抖衰微了。那么各种各样的原因,器乐呢,就逐渐退出大的丛林,大的寺庙里面没有了。现在的中国佛教有器乐的有哪几个地方呢?第第一是五台山,五台山青庙黄庙,青庙就是汉传佛教,黄庙就是藏传佛教。青庙黄庙都有佛教音乐。然后就是北方的一些小庙,包括比如说到东北,辽宁天山也有,到陕西也有。那么,南方比较少,南方最好的是哪儿呢?泉州的开元寺,它有着那个佛教的音乐。它的香花板、禅和板非常了不起。像一些,在湖南衡山,也有它的佛乐,但是这些佛乐呢,到了近代啊,中国佛教徒有一个思想,就是认为搞音乐的这些,有的是出家人,有的是居士,有的什么都不是,就是吹鼓手,但是他吃这碗饭,给他们起个什么不好听的名字,叫经忏,赶经忏人叫经忏鬼。干嘛呢?在民间做佛事,谁家死个人了,他去给你念经超度,连吹带打。那么很多清修僧,就是真正在大……内修行的僧人呢,就对他们有意见,甚至不认为他们是佛门的。那么结果这一批人,他们在社会上就很尴尬。大家都知道北京智化寺,前一段还炒了一段儿,北京智化寺音乐,就剩一个青海老师父了,他都耳聋了,人们说话他都听不见,带了那么四个从河北故安来的农村的小伙子,教他们。我们报纸也登了一下,什么智化寺音乐说什么要失传了。智化寺音乐什么时候出的名呢?五七年,当时我随杨荫浏,就我的老师,还有一些潘怀旧潘先生,听说就潘先生,听到有一批,智化寺有一批和尚会吹,到那儿一听,哎哟,因为他是音乐家啊!一听就惊讶,了不起!吹这么好!于是杨先生去,然后老舍等等北京的这些文化界的名人,都很吃惊,就把这批和尚,很潦倒了那时候,请到北京正学礼堂演奏,哎呀,大家一听这个。当时潘先生专门有一封信发表在光明日报上,说在你们身上继承了中华民族的最传统的最宝贵的东西,为什么呢?他寺庙里随便一翻,拿出一本乐谱来,公称谱,一看,好几百年了;拿出乐器来一看,笙,和宋代的笙一样的形式,管子也是和宋代的一个形式。那么大家很惊讶,一下子,智化寺的音乐就出了名。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讲这个智化音乐,寺音乐的发现经过,也讲到为什么那时候我的这些老师们对于这个北方的这个智化寺音乐评价如此之高?我开始也以为只有智化寺音乐继承了佛教音乐。后来我走的地方多了,不要说智化寺了,就北京,四九城,你到昌平,到顺义,到平谷,哪儿都有,根本就是大同小异。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佛教音乐远远不止于一两个寺庙,因为它已经深入民间了。
中国的这个民间,不要说远的,就拿河北省来讲,当年有一个英国音乐学家,中国名字叫周书帝,在牛津教书,他是专门研究中国的民间音乐的,这个周书帝哪,曾经跟我们所合作,租辆吉普车,一个村子一个村子走,就是前四年吧,就文革之后好多年,他就发现,几乎每个村都有家里乐队。你问他:你们跟谁学的?哎呀,多年了,老辈子了,跟哪哪个寺的哪哪个和尚学的。这个乐队呢,我们现在叫做声管乐队。整个北方黄河流域,从东北一直到西北都有。这个乐队前身,或者影响它们的,或者教给它们的,传播给它们的,就是僧道乐。所以,实际上,在中国啊,佛教音乐,也包括道教音乐,它们互相影响,我们有空再讲,今天就讲这佛教音乐,实际上,深入民间,有很大的影响力。比如山西八大派,就是从五台山传下去;比如西安鼓乐,你们叫僧乐、道乐。比如,再举个例子,这大家都熟悉的。这次这个电视歌手大奖赛,曾经问一个歌手,说有一个大型的歌舞史诗,有什么什么什么,问他是什么?他不知道。那么《东方红》。在座的应该知道《东方红》,《东方红》大型音乐歌舞史诗呢,在六十年代,曾经极大地影响了中国的文化。那么那个《东方红》大歌舞里边不单有那个什么《五彩云霞》啊,或者是那个《从草原来到天安门》哪,胡松华唱的,就很多著名的到现在还流传的歌,其中还有一个叫《阕曲》,一开始旧社会黑暗哪,卖儿卖女啊,卖儿卖女,奏个什么音乐呢?当夫:……听过这个吗?听过这个吗?《江河水》啊,板胡一拉,最早双管,二胡现在也拉,非常有名的曲子就《江河水》。其实呢应该叫《江儿水》,也写成《江河水》。你翻开任何一本中国音乐词典或者音乐欣赏手册,《江河水》:流传于中国东北辽宁的民间乐曲,反映了旧社会阶级压迫、阶级斗争,等等等等。写错了!不能那么写呀!这是和尚吹的,和尚不讲阶级压迫、阶级斗争,和尚讲叫“有生皆苦”啊,就不管你大春苦,黄世仁也苦,“有生皆苦”。它什么时候吹的呢?这是行乐。……这个时候吹的。我们一直以为跟阶级斗争有关。不信明儿你们就上你们北大图书馆,找任何一本音乐欣赏手册或者什么东西,你查《江河水》,它不叫《江儿水》,它叫《江河水》,它写成《江河水》。但这是和尚吹的曲子的,的确是在辽南地区流行的。但是它有坐乐有行乐啊!就是做佛事这个时候吹,非常悲苦、非常深刻的曲子。
那么类似这样的曲子还有好多,我给你们听一个曲子,就是时间不够,我先给你们听一个曲子,这是天津的一个佛乐团,这是我当年带他们到英国去,演奏完之后英国的音乐家就说这个太好了,立刻就给他们录了一盘磁带。这首曲子呢,第四?我看不见,你给我找第四课。这首曲子叫《行道障》,也是出殡的时候走着路吹。这个曲子前面一个大的引子,他们叫攀头,这个引子是没有节奏的,散板,很长的一段儿,最后你大家听着啊,只要用鼓一敲,第一声鼓下来就算入板,一个大慢板,慢板之后中板,最后急板、落板,就整个一个非常完整。整个这首曲子在英国录的时候是二十一分十五秒,我们只听一点儿,我们把前面的攀头一入板我们听一下,你们体会一下佛教音乐的深刻。听的时候,你闭上眼,你听听、体会体会什么叫“有生皆苦”。可以了吗?弄这个我再讲讲。这个曲子呢,是管子主奏,有笙有笛,这是中国佛教乐队,北方佛教乐队的基本配置:管子是领奏,管子是发音领袖,管子又叫筚篥,领奏;笛子,笙是托着它,笙是在乐队里圆号的作用,它起一个拢混作用,就是让这个音乐,好我等会儿,稍等一下,下面我稍微讲一下。这个声音,是筚篥的声音,筚篥又叫悲管,非常苍凉的声音,笙托着它,然后还有一个笛子,笛子在里头架话。这个吹管子的跟吹笛子的两位师父现在都不在了,当初天津成立佛教乐团,去请最早这个吹笛子的师父呢,在碧兰亭,也是过去出家,解放以后还了俗。找到他的时候他说“我太笨了”,他说我过去学这佛乐啊,天天挨打,不容易学的。那个师父也要回课,今儿教了我,明儿就得回,我一吹不下来,那个师父啊,就拿那个管子啊、拿笛子敲我脑袋。小和尚剃的光头,没头发,这一打一点儿保护层没有,一打一疙瘩,一打一疙瘩,他打得我呀,大疙瘩套小疙瘩,我说我活不下去了。他也是六七岁家里穷送到庙里去了,他说我就想死。死倒也不会死,听别人说吃那个火柴头,那不有磷嘛,就是洋火啊,洋火头,他买了一大包洋火,把那个刮下来喝了,喝了完他说啥事儿没有,第二天还得吹。他说我的师弟叫能闻,法名能闻。“能闻”哪,他名字起得好,“闻”就是听啊,能闻哪!他说这能闻太聪明了,他根本不用功,天天玩儿,他一听就会,他玩啊玩啊,老师说“你吹”,他吹得可好,老师高兴,“玩儿去吧!”我一吹就挨打。他说你们非要把他找到,他来才行。我们费尽心思找到能闻,能闻不出来。能闻为什么?解放以后还了俗,到河北省河北梆子剧院拉板胡,退休了,音乐家退休。他有个错误的认识,认识就是当和尚就是丢人,“可别跟我孩子,我都有孙子啦,说我爷爷当过和尚忒丢人哪”。我说你和尚有什么丢人,和尚了不起呀!雍正皇帝都说当和尚是“大丈夫之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也”呀,您了不起呀。然后我给你讲这个文化怎么好。后来他出去以后发现西方人对这个都那么重视,最后他就改变思想。但是,这个人请来以后,就是聪明的这个,请他来之后,佛教的这些曲子,一首都不记得了,全忘了!挨打的、要死的那个,每一首都记着,不单记着这些谱子,甚至还记得哪年,民国哪一年我们在乔家大院吹的那一次你怎么高了一个八度,那个太漂亮了,他居然还能记得住某场演出里他怎么吹的。全靠着这个笨的、要死的这个老和尚把这个佛教音乐传下来,所以诸位,大学生们,有的人聪明念书一念就会,有的人笨,但记得牢。
好,咱们听听,从头。……我们就听这儿,一个二十多分钟的曲子。它这个曲子啊,是刚录的,非常完整结构而且很大,而且非常深刻。这个乐曲你听起来,这样的曲子,你可以听很多遍。我们有些曲子第一遍听好听,……,挺好听,你听十遍你难受,腻得慌;这样的曲子,你第一次听,可能都没有感觉,你静下心来,你可以一遍一遍地反复去听,每次听你都会有体会。这些东西,我们保存下来这些东西,给我们大陆佛教界呀,争光的是这些东西的现在。本来什么赶经忏啊,……。比如这次我们两岸合作组团到美国演出,那帮人叫佛光山梵呗团,训练有素,为什么?星云大师重视啊,几十年来就重视。和尚们一唱声音一样,音色统一,节奏整齐,法相庄严,面带微笑。我们有句话叫“南腔北调”,从哪儿来的?这也从我们这儿来的。为什么呢?这和尚他流动性很大呀,“铁打的寺庙流水的僧”啊!比如明清以来,中国的梵呗唱最好在哪儿呢?天宁寺,常州的天宁寺,宁波的天同寺,还有祁家山的律腔, 天宁寺的禅腔,这都是唱得最好的。我十年前到天宁寺,都听不到整齐的唱了。为什么呢?一问你哪儿来的,甘肃;问你哪来的?反正都是穷地方来的。唱不到一块儿去。但是人家唱得好怎么办呢?我们怎么跟人家组团,表现出我们不能跟人比,拿我们差距跟人比呀。我们有器乐,佛教的器乐。这次去了九个五台山的比丘,从小在五台山学的,后来现在不在五台山,在广东的一个寺庙。从小学的吹,吹得好。古代的,有极高的文化价值的古代的佛曲,人家一吹,连星云大师也说好,“这真好、真好,我们也得学这个”——替我们脸上争了一点点光。要不然怎么弄啊?人家出来八十个比丘、比丘尼,声音一样!我们往哪儿找去呀?我们找不出来啊。当然我们也经过我们认真排练,我们拿了最好水平了,但是这个东西的确是我们非常可宝贵的文化遗产,而且不仅仅是佛教的,应该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这么好的乐曲,从《江河水》,一直到《行道障》,所以中国的宗教音乐我再举个例子,当然这是道教的。那瞎子阿炳是什么人哪?瞎子阿炳是老道啊。中国没有佛教,这个音乐就大打折扣了。为什么呢?这个器乐呀,它需要一定的经济基础做支持。为什么交响乐队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起来,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发展起来呢,这二百年啊,为什么呢?大工业产生了,可以制造精良的乐器了,同时有人出钱了,没有钱就没有乐队,所以音乐文化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它对经济有依赖。在西方过去是教堂——宗教;在中国呢,一个是宫廷养乐队,一个就是寺庙。所以这样的音乐流传下来没有失传,那真是大幸。但是现在不容易了。十年前,五台山有文化研究所跟五台山的寺庙管理委员会,当时我也在那儿,讲到五台山的佛乐不要失传。当时想了一个我们自认为上上策,就在太怀镇、在太原都贴了布告,招孩子,初中毕业,到五台山来学佛乐,学三年,想当和尚,咱们当和尚;不想当和尚,五台山佛教文化研究所。多好啊!告示贴出去一个月,你们猜有多少人?一个人也没有,一个人也没有。这次跟着我出国周游世界,我刚给你说五台山这九个比丘,现在是比丘了,过去刚学的时候,这是话说七八年前五台山的一个,这很了不起,过去做过……副县长的李老师,他办了一个学校,就招了一帮孩子学这个佛乐,就找几个老的五台山的老和尚教他们。后来十几个人在那学着吃饭哪,天天得……呀!没有钱。反映给我,反映给朴老,赵朴初,朴老,拿了自己的三万块钱,给李老师,解决了那么一年半的生活。这是七八年前。我没钱哪,我说我唯一能做的,这样,你们好好吹,吹好了我给你们推向世界。孩子们说可能吗?……田老师净瞎说。结果吹好了,我也没有办法啊。二零零零年我领他们到台湾,在国父纪念馆。当时这几个他还没有正式地出家,但当时都是僧装僧服了,现僧相啊,十四五岁的孩子敲鼓,哎呀,这台湾的一些大和尚喜欢的呀,十四五岁的孩子,有板有眼啊,哎呀那大和尚喜欢得要命。当时他们有个乌衣长老,号称台湾第一维那,唱得非常好,跟我私交也很好,现在也圆寂了,这次到台湾我专门到他的灵牌那儿我大哭了一场。他就专门给这几个小年轻的讲,讲当和尚的重要性,做思想工作。我就跟他说,我说共产党讲思想工作,你得帮我做思想工作。为什么呢?因为这些孩子回去以后面临着,没人要他们了。当时五台山也不要,他们就要走,就不学了,也无所谓还俗,为什么无所谓还俗?没出家么。就有的想做买卖,有想娶媳妇儿,就散了!多不容易啊!朴老拿了三万块钱哪,……,你给他们看看台湾的佛教!真起作用,真起作用!回来这些孩子,十几个人走了几个,这九个正式出家,皈依了。现在比丘了,法师了,原来他们管我叫田老师,现在我见他们双手合十。法师啊,了不起!不过,梁武帝是祝(斋)僧、建庙,毫无功德,这是一段因缘,我给大家讲。他们继承了五台山的传统的东西,那么现在别的就很少、没有了,所以也是个应该值得整个社会重视的事儿。
那么还有点儿时间我再讲一点儿这个器乐呢,梵呗再讲一下。这个梵呗呀,从天竺传来的这些僧人,从天竺第一次来中国,来到中国传教的这些人呢,当时很多,印度的西域的高僧,是用印度、西域的曲调唱,那么佛教传入中国就发生了一个问题。那么梁代的慧觉在《高僧传》里就讲到这个问题,说“自大教东游”,大教就是佛教啊,自从大教到东游,东游,就到我们中原来,“乃译文者众而传声盖寡”。译文就是翻译经的,翻译经、翻译这个文,“译文者众”,就是多呀,“传声者盖寡”,传声音的少,寡就是少了。为什么呢?他说“良由梵音重复,汉语单奇。若用梵音以有(咏)汉语,则声繁而句破(偈迫);若用汉曲以有梵文,则韵短而词(辞)长。是故经若有译,繁响无受(金言有译,梵响无授)。”这一大段话什么意思呢?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梵文,就印度的这个文字啊,是拼音文字,重复;“汉语单奇”,单就是一个字儿,奇也是一呀,一个字儿一个音。它是拼音文字,我们一个字儿一个音,如果你用印度的曲调配合了我们翻译成汉字的这个文,配上去,则“声繁而句破”,声音很繁,就是音符很多,但是中国字儿就俩仨,一个字儿得唱半天;反过来那个汉偈呀,“偈”也是一个,“偈颂”的“偈”,偈就是佛教的专门的一个文体,偈。反过来,用我们中国的曲调唱梵文呢,也不行,“韵短而词长”。这是翻译歌曲的一个毛病,这个不好翻哪。我们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国际电台曾经办一个事儿,每天都要广播《东方红》,这《东方红》翻译成各国文字。麻烦哪!“东方红,太阳升”,六个字,翻译成日文,塞不进去,这一有动词就麻烦了,“太阳升”,这个“升”就不好说了,所以你一翻译以后就有麻烦。怎么办呢?那个时候,“时有陈思王曹植,祖遗精音”,就深通音律,曹植了不起,就是曹操的次子,曹植,七步成诗的。他在山东的东阿,有个虞山,创造了中国的梵呗。那么这段史实呢,在学术界是有争论的。从陈洪确就反对,他认为这个不可靠。我是认为呀,有可能,而且有极大的可能。曾经有一个学者跟我,因为我谈到曹植制梵的这件事情的时候,这个学者曾写篇文章,因为这里面就是《高僧传》里有一句话,说这曹植啊,在虞山制了梵呗之后,“传声则三千有余,再锲则四十有二”。说这句话之前我稍微炫耀一下我自己,在年轻人炫耀一下,炫耀什么?我从始至终就用这个……,我能用这个词儿,我不用第二个。年轻人,这是我们这一代人,啊,与此事无关。这一段儿说的什么呢?说的“传声则三千有余,再锲则四十有二”。我写我的硕士论文就研究这个“锲”字儿,这句话什么意思呢?说曹植,那么我认为这传声就是传的他的这个曲调音乐啊,有三千首。我找各种版本,我也曾经怀疑这个“千”是不是像孔子吃元宵,把“一文一个”添成“一文十个”。添一撇儿就“十”了,再添一撇儿,就孔子说,我这手下留情,一文钱要你十个元宵,那是一文,“一文一个”,添一竖就十个;可我要再添一撇儿,你就黄了!会不会是多了一撇儿呢?所有的版本都看了,没有问题,就是“千”。下面“再锲则四十有二”,“锲”是什么?我研究的结果,“锲”字,从刀,刻,……,“锲”是“刻”的意思,刻的比写的长久——所以这个字呢,“契约”的“契”也是这个字,从这儿来的——要长久地留传下去,要写下来。所以我说这锲是什么?是乐谱!曹植的时候就有乐谱啦。这个有人批驳我,批驳我他也没有找出批驳我的证据来,他只是怀疑曹植,在东阿一共三年多的时间,怎么可能写三千首乐曲。后来我列了一个莫扎特的创作年表,莫扎特大家知道,四岁作曲,光歌剧写了九部,交响乐四十多部,写的这些东西,每一个都不止一首曲调。我说三年写三千首曲调我们不相信,刀架在脖子上走七步就写一首诗你信不?我们也做不到,但是曹植却做到了。众生不可思议啊,这又说回来了。所以我说仅仅说这个数目字太大了你不信,不行;你拿出证据来。在没有拿出证据来之前,我认为曹植创造了梵呗。还有一点,我为什么这么说?话说这也是十年前,有一个日本和尚,日本的也是一个佛教大学的教授,当时跑到北京来,带着几个他的徒弟,到东阿去拜虞山。他参加了一个旅行社,旅行社给他们派了一个翻译,领着他们到山东虞山。到虞山一看,什么也没有,问当地人那个曹植在这儿制梵的事儿你们知道么?当地人不知道。到了北京,到佛教协会,想了解曹植和梵呗的关系,佛教协会不知道。后来不知道有谁刚好在那儿,说你们可能,有个叫田青的,听说这个人邪门歪道,专门研究这些别人不研究的,你问问他。后来这个旅行社的小姐还是真有爱国热忱,就打听到我的电话,拼命给我打电话。后来我晚上很晚了回到家接电话,我去看戏,看戏回来很晚,她说有那么个日本和尚,就想了解曹植,他到中国来转了这一圈儿,明天就要回日本,他非常失望,因为中国人把曹植忘了。我也有爱国主义呀,我都躺床上了,我爬起来骑个自行车,当时住在颐和园里头,从东直门骑自行车,骑到昆仑广场,跟他谈。他的中文跟我的日语呀,水平差不多,所以呢,那个翻译又不能翻译这个,他问我乐律的问题,所以呢就写,写写写、写写写,写了一宿,他非常高兴。所以到曹植这个问题上,我有感情障碍,我就觉得我们中国人对待中国的文化,有时候不应该。比如日本人,说我们的雅乐是从你们中国来的,到我们中国来演出,我们音乐界,那时候日中刚建交的时候日本雅乐一年一来,第一次来大伙都要去听啊,哎哟日本雅乐要听什么呢,听完以后下次再也不去了。后来音协发票,一定要附上,“一定要从中日友好出发啊,你一定要去听”,但是好听不好听是两回事儿了。但是就是说,对待古老的文化,我们一方面是丢,我们毫不在乎;一方面又在那儿怀疑。我们的农民没文化,把长城的砖拿来垒猪圈,把明代的碑拿来垒猪圈。我们有文化,就专门考证没咱们中国历史都是假的,我还没提政治。所以,我至今坚持,曹植是中国梵呗的创造者,日本的和尚都这么认为。
日本新修《大藏经》,四卷,以虞山为名的,《虞山声明集》,他的所有的日本的和尚唱的这声明就叫虞山声明,这声明啊,就是佛教的五明之一,大概印度五明:内明、因明、工巧明、医方明、声明。声明是什么呢?声明就是一切有关声音的学问,从音乐学到发声方法。这次电视歌手大奖赛业余组,内蒙有一个组合,牧民。应该牧民唱长调,一个人拉马头琴,还有一个唱什么呢?呼曼。呼曼是什么呢?一个喉咙发俩声音,下面用低沉的低音,上面用高级个八度的一个泛音。他这个人唱得不是最好,唱得最好的在那个低音,持续低音上面那个泛音是有旋律的,可以自由地走,就上面飘着极高的声音,就一个喉咙出两个声音。我们的音乐学院的教授们,动不动给人家打低分儿说人家没有方法,这不是方法呀?这不但是方法,这是神奇的方法!你哪个教授能一嗓子出俩声音?咱们这农民评委专门给这些人打高分。为什么呢?法无定法啊!你凭什么说人家民间歌手没有方法?连唱带跳音高还不变,他们这些学院派敢跳吗?为什么唱歌这么唱你们知道吗?为什么就伏在钢琴上知道吗?他一动就跑调。像这些东西,呼曼,怎么来的呢?我初步研究结果,与声明有关。全世界哪儿有呼曼?蒙古,尼泊尔也发现有,和藏传佛教的流传有关。藏传佛教的声明了不起。我今儿带来了,没法听,时间不够。先我看还有什么可讲的?然后咱们再说。啊,简单讲一下吧。这梵呗传到中国来以后,中国化以后怎么样了呢?目前,现在,中国佛教的唱乐,这在座的有出家人?不理想!为什么呢?认识不到,唱念也是修行啊!中国,海南岛……,这不太像啦,写意,中国的写意法,藏传佛教,蒙古内蒙这个藏传佛教,俄罗斯的,就是远东地区的佛教,日本,朝鲜,所有这些地方,怎么念诵?…… ,从这儿出来的声音。只有我们汉传佛教,现在们这么唱,我先放一段儿日本中原军从中国传过去的唱念,听他们怎么发声?……,有没有方法,没方法能出这个声音吗?一定有方法。再听个拉卜楞寺的喇嘛们……我看在座有一位上师啊,是不是藏传佛教的?“您是哪个寺庙?”“我是西藏发家寺。“你能跟我们唱一个吗?随便,随便,随便唱一个。 随便,随便。”……
这《佛音普门品》上有这么两句叫做“梵音海潮音,胜彼世间音。”这个海潮音哪,我们到西藏也好,到哪儿,喇嘛们尤其在人多的时候,一唱起来真像海潮。这个海潮啊,那种扩大,那种深沉,那种内在的力量,是自含的。这个九十年代,我曾经带着拉卜楞寺的十个喇嘛到法国参加那圣佛罗朗的艺术节,这十个喇嘛在一个教堂里彼此演出,他们的文化部长也在,这十个喇嘛一念起来,那个声音像海潮一样,哎呀,法国人一听太棒了,那个歌剧那些贝斯、……,应该到西藏去学那就对了。欸,学……,哪儿都别去,到西藏去,到寺庙里去,他有方法,他如果没有方法,不可能都是这样的声音。那么,但是哪,我们汉传佛教这个唱诵啊,这些年来,真的,不理想。我放么?不放了吧?放个这样的,上海龙华寺早课,听一段儿,还有一个也不愿什么呢,因为咱们一做早课或怎么样,好多居士都跟着,会唱不会唱,都跟着在那儿录,直治得我没法办。这磬,声音太大了,声音太大了,稍微小点儿声,声音太大了,好!引磬。再大一点儿。引磬和那鼓,……磬,大磬,……《宝鼎香赞》,《宝鼎赞》。听一点儿吧!好吧?听一点儿吧。朴老在世的时候呢,曾经委托我做一份工作,是想编一个汉传佛教常用唱诵规范谱本。朴老亲自挂帅,让我当时写个大合唱,做顾问,我做主编,跑了当时也跑了十几个寺庙,就是佛教协会出头,说某某某法师唱诵好,我就去,某某某法师唱诵好我就去,最后,录了一个规范谱本,把谱子也都记下来,用了四行字:一行,过去通用的五符线;一行,我们中国用的简谱;一行,五线谱的发起谱;一行,佛教传统的发起谱,下头一行字。结果那个事儿做得不好,这个我至今想起来就是愧对朴老。为什么呢?没有想好啊!因为我们当时就希望能找一个唱诵最好的寺庙,现在都是江浙一带的,所谓十方丛林的唱念啊,找一个最好的寺庙,一帮最好的人,唱得最整齐的,我们把它录下来,我把谱记下来,作为一个规范本,但是就是录了很多音,听的时候没有一个满意,第一不整齐,第二南腔北调。所以最后没有办法,怎么办呢?反过来,把谱子最好的,就是用一个经过比较对照以后,一个最传统的谱子记下来,就是最符合古韵的谱子记下来,枝蔓都去掉,然后找了一批学作曲的学生,拿谱子一点儿不变学唱,唱下来,录下来,没有宗教感。所以你说这个出家人唱得不整齐,你唱整齐了,你整齐了也不对!所以后来这件事情没有做好,我至今觉得愧对朴老。将来中国的佛教的唱念怎么弄,这还得是要大家群策群力的一起想办法才好。
今天拉里拉杂讲到这儿,已经九点了,还是留点儿时间给大家看有什么问题,好吧?谢谢大家!大家有没有,有什么问题?
学生:田青老师,刚才讲的,……修行来讲,……像悟道啊,修身养性,……?
田老师:这个问题呀,在座的有师父,我真不敢讲。我呢,讲是应该说是从我的专业来讲,我很惭愧啊,我只能说是学者,不是行者,我自己修行很差,所以这个怎么应该修行的事儿,还是问师父,我实在讲不了。但是有一点我的体会呢,我刚才讲自古啊,古之大德就是说通音声皆为小悟,这个音乐呀,有时候真的能够帮助人明心见性,但是要是什么音乐,是吧?你听摇滚,恐怕不但不能明心见性,还想吃摇头丸听得才更来劲。但是的确古来即有人以乐悟道,这个唐人就有。去年十一月份我搞那个佛道教音乐展览的时候,在节目单上,印节目单上我就印了两句唐诗,这两句唐诗是什么呢?“一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这是白居易的诗。“一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万事,什么事儿?所有的烦恼,所有的杂事儿都忘了。这是音乐的功用,但是要是好的音乐,真正能让你们明心见性的音乐。我只能说一点儿。还有哪位?
学生:田教授您好!我想接着您刚才说的有生皆苦说一下。……佛家讲,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那么我想问一下……
田老师:还有个……,八种。
学生:那就是说,那人生在世,何乐之有?
田老师:人生在世,不但有苦也可以有乐,有法喜,有法乐,你有幸闻法,你还不乐吗?乐跟苦也是相对的,有苦就有乐。
学生:田教授您好!……我想问一个关于佛教音乐创作的问题。是这样的,其实我……说的就是西方的宗教音乐为多声是为了渲染情绪,而东方的宗教音乐单单是为了那种说教的,那种形式而出现的。我觉得……,因为其实西方一千多年前,大概就是在十世纪、十一世纪那时候的宗教音乐,他们也不是单声的,后来因为他们的体制发展完善了以后,他们才会有那么多著名的作曲家,写了那么多大的宗教作品……他们的和声写得很到位,比起我们的宗教音乐来。那么我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我们现在的佛教音乐虽然好,但是那些是一千多年前的音乐,那我们假如说在创作上要往前走的话,我们应该走那条路呢?是不是就用五线谱来写我们的佛教音乐呢?是不是要用他们的和声……,跟他们的……来发展我们的佛教音乐呢?
田老师:好,我懂了你的问题。你刚才谈到西方的十世纪,请坐!请坐!它的宗教音乐的确如你而言,开始也是单旋律的……但是有一点我觉得你本末呀,给倒置了。不是因为和声出来以后它的宗教音乐才发展,而是西方的和声学就是建立在它的宗教音乐发展的基础上,先有宗教音乐,后有和声学;先有的多声,然后这个音乐家才来总结,才把和声学总结出来。那么,你刚才讲的有一点,我觉得也是我曾经思考过的问题,就是我们面对未来,中国的佛教音乐要怎么样?你说是不是五线谱,五线谱无所谓了,五线谱还有什么谱子,就是一个形式啊,它这个记录乐谱的工具了,用五线谱和不用五线谱没有任何关系……可以。但是呢,佛教音乐,除了传统的,也要创作。那我现在给大家听一首,这个音乐呀,我跟你们讲,在这个娑婆世界上,在这个时空,你们是第一次听这音乐的人,除了录这盘音乐的人。我是艺术总监,我今儿下午拿到的,刚刚从录音棚……。因为……呢,在海南岛三亚有一个,就是中国现在最大的海上观音,三面观音像开光,这个像比那个自由女神像还要高,不光不是比她高就怎么样了。做这个像,他们的确认真,的确花了大钱,而且的确尊重了专家们的意见,经过反复的论证。所以明年的开光的时候,要举行除了一个盛大的佛教的法会,还要晚上有一场大的自然景观的,就在海里,就是这尊菩萨灯光照亮,在前面我们搞一个大的表演。为这个表演,我们创作了一系列的东西,我给大家听一首《心经》。大家,可能在座的很多人都会背诵《心经》,这是用交响乐伴奏,大的领唱、合唱的《心经》。我今天下午刚刚拿到这盘音乐,在座的是真的有福报。第一首,好了。……第一首,放不出来呀?那就放第二首吧,第二首是个《观音赞》。……奇怪!看来大家因缘未到,没有,因缘未到。听不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我们不能解释的东西比我们可以解释的东西多多了。再听吧,以后再听吧。还有问题没有?
学生:我提一个问题。田教授,就是这样的,就说菩萨渡众生是方便无量、法门无量,如果说这个传统的音乐啊,传统的佛教音乐就像一杯很浓的牛奶一样,不能被婴儿吸收的时候,你会怎么办?我是说,比如说跟现代人的一些喜好长时间冲突啊,有没有这种发展……
田老师:那应该只要能度众生,只要能度众生,我觉着……
学生:……
田老师:这个大家都可以,只要能度众生就好。但是我是搞传统的,我坚持搞传统。因为你对传统的不了解的时候,稍一改就……我有一观点啊,……是用传统的方法还是用能不能改变?改变是可以的,刚才那位同学讲了,我们中国的佛教音乐跟西方的基督教音乐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是为什么?我们中国的佛教音乐没有发展到那个程度,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西方有一批第一流的大音乐家来创作基督教音乐,从贝多芬到莫扎特到亨德儿,巴赫,没有一个大音乐家不写宗教音乐的,很多的大音乐家本身就是宗教音乐家,巴赫,本身就是宗教音乐家,亨德儿写了大量的宗教音乐,是第一流的音乐家,而在我们中国搞佛教音乐的,都是像我,我农民评委啊!以农民为主,写这个对发展也是有一个……,要有还是要有第一流的作曲家,第一流的音乐家参与才行,好!那今天就到这儿了,谢谢大家!